《暗夜長空的一顆孤星》王攀元專題

 「寫一篇文章,畫一張畫,能否感動讀者或觀賞者,最重要的是『情真』」──王攀元

 王攀元1949年抵達臺灣,落腳高雄鳳山,起初生活並不寬裕,在碼頭當搬運工人,並於街邊空地搭草屋,他曾於日記寫道:「早出晚歸,生活雖然辛苦,但我們都以自己是神聖的勞苦大眾為榮。有時在港口看著夕陽西下,傾聽海的呼嘯,成群結隊的遠帆,……,遙想美麗的故國山河,不能自已的相擁痛哭……。」如此心境也同樣投射於Lot 1054《月與小舟》中,畫面降下一層灰褐色調的晦暗夜幕,右下一條兩端上翹的簡單船隻,兀自漂泊,遺世獨立於這天地蒼茫之間,小船左側一輪朦朧的月影,黯淡地映照於水面之上。全幅統合在大地色系下,大面積留白的天際,將畫家漂泊茫然的無盡懷想,以混濁的色彩與簡練的造型,揉合進畫面中,待人細細品味與咀嚼當中的人生況味。

Lot1054王攀元《月與小舟》油彩 畫布   45×52.5 cm

 王攀元曾說:「我喜歡繪畫多留空白,我喜歡對人說話應有餘地,我喜歡靜思反省不與人爭。」這既是王攀元受盡人情冷暖的處世哲學,也是其孤寂美學的核心價值。平塗多色混雜的色彩,或是大面積的留白,偶有人物、屋舍、船隻、樹林、日月及山峰等陪襯,烘托出廣闊無邊的天地之間,那萬物蒼茫、形單影隻、風聲颯颯、恬淡寂靜的精神世界,往往瀰漫著濃厚的疏離氣氛,散發出畫家內斂溫婉的堅忍品德。然而在此種如中國水墨的寫意空間,婆娑搖曳、濃密繁盛的樹林題材卻成為王攀元美學觀的異數,Lot 1055《樹林》以水彩為創作媒介,在枝葉繁茂、樹形高大的林木間,畫面中央偏右的位置,一位穿著橘紅的人物,徘徊行走於橘黃色調之中,忽然一陣聲響,人物停下佇立,抬頭仰望樹巔,不知是探頭尋找聲音的源頭,抑或是對季節變換、韶光荏苒而感到悵然若失。頻繁現身於王攀元的畫作中,衣著橘紅的人物形象,往往讓人聯想到喜歡穿著一襲紅夾克的季竹君。1933年後,王攀元在上海美專就學期間,與季竹君相識相戀,當年王攀元為籌措學費而不幸受凍罹患傷寒,家人接獲電報卻視若無睹,獨留他一人臥在病床奄奄一息,此時到醫院探病的季竹君偶然聽聞王攀元的遭遇,心地善良的她自願留下照顧素昧平生的王攀元。當時傷寒症是嚴重的傳染病,季竹君可說是賭上自己的性命照料王攀元,待王氏康復後,兩人陷入熱戀,然而造化弄人,王攀元暫別季竹君回家鄉籌錢,一別便是一生,兩人的緣分便在戰爭下煙飛灰滅,這段往事成為王攀元一生念茲在茲的綺麗追憶。 

Lot 1055《樹林》水彩 紙   30×39.5 cm

顛沛流離的一生賦予王攀元作品獨特的氣質,它是複雜而矛盾的,乍看是寂寥沉靜的孤獨美學,同時卻又翻滾著濃烈的情感,這股熱情他運用在平面簡約的構圖,但待細細品味,卻能使觀者切身感受到,每幅畫作都是王攀元對過往的想念,對人生的醒悟,對藝術的無止境追求。王攀元曾於筆記記錄下此段文字:「讀書、寫作、愛情、繪畫,四者缺一不可。」可謂與季竹君那段患難與共、相知相惜的情誼,在其心中留下永恆的印記。Lot 1056《裸女()》描寫一位美麗的胴體,背對觀者,一手拱起托住後腦,雙腳伸直交叉,看向背景無盡的黑夜。王攀元以橘黃的溫暖色調,襯以女性豐盈柔媚的身軀,將陷入了沉思的橫臥裸女置身於蒼茫與長寂的空間,暗喻著畫家一生孤苦滄桑中,心頭最柔軟的綺思,他把這內心最深層的情感,堅毅地淬煉成其獨具詩意的創作世界。 

Lot 1056《裸女()》油彩 畫布 1988  60.5×72.5 cm

以背對的斜臥裸女為題,景薰樓曾於2020年夏季拍賣會呈獻《長相思》(圖一)一作,是王攀元回顧青春往事的作品,當時有高達二十五口的熱烈競價,最終以 480萬台幣落槌成交,成績相當亮眼。《長相思》畫面中以暗紅色的圓潤線條,勾勒出一個女體,大面積的深紅獨自側臥,背景沈鬱幽澀的黑層層鋪疊,在光的折射下,散發出深藍色、灰白的立體感,襯托出一個虛無的夢,夢中伊人正是昔日摯愛季竹君。孤苦未果的戀情成為王攀元一生的缺憾,畫面抒發深藏已久的濃烈情感,描繪午夜夢迴每每盼見的紅色倩影。介於人物畫與抽象畫之間,強調寫意而非寫實,意境與氛圍成為一大特色,每每欣賞之餘,心中塊壘無不卸下,從而遠離塵囂,沉醉於他孤獨絕美的藝術境界。

 

(圖一)王攀元,《長相思》,油彩 畫布,199750 x 60.5 cm。景薰樓2020年夏季拍賣會,Lot 1061